不管你從哪個方向望向多層屋檐的角樓,都會注意到中國傳統(tǒng)建筑的一個重要美學特色,那就是屋面滑向屋檐,向著天空稍稍翹起的優(yōu)美曲線。
在世界建筑的發(fā)展過程中,中國與西方在材料上走著完全不同的道路。傳統(tǒng)西方建筑的材料長期以石頭為主體,而傳統(tǒng)東方建筑則一直著迷于木材,這種材料也一直為中國傳統(tǒng)建筑提供著獨特的建筑藝術語言,屋頂曲線及屋檐起翹正是其中較為顯著的一種。
據考證,屋面的折曲最早是在戰(zhàn)國至西漢時期出現的。北魏正光二年(521年)扈豚造石佛像龕可以明顯看出屋角起翹和屋頂曲線。到隋唐時期,屋頂曲線日趨成熟,凹曲屋面也逐漸成為建筑定式。隋代虞弘墓石槨已經是標準的歇山頂,敦煌壁畫中所繪的唐代屋頂充分展現了曲線之美。不過唐代屋架舉高較低,屋面曲線比較平緩。宋以后舉高增加,到明清時期,屋面曲線更陡,上部也高聳到了人不能站立的程度。
對于屋面曲線與屋檐起翹,或可將其歸因于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追求的“天人合一”。建筑屋頂曲線和起翹的飛檐產生一種升騰感,呈現出飛向天空的動勢,形成一種對天穹的向往。而故宮角樓守衛(wèi)著天子居住的紫禁城,正是這種觀念的最好代表。
《中國古代建筑的屋頂曲線之制》一文說,中國古代建筑屋頂所體現的曲線形式,是建筑的實際功用需要、結構工程需要和藝術處理手法的高度統(tǒng)一。“脫離開建筑的實際功用和結構工程,任何象征主義和唯美主義的觀點都是沒有根據的臆測!蔽闹羞引用了林徽因先生對建筑曲線的解釋:“歷來被視為極特異、極神秘之中國屋頂曲線,其實只是結構上直率自然的結果,并沒有什么超出力學以外的矯揉造作之處,同時在實用及美觀上皆異常的成功。”
具體來說,中國傳統(tǒng)建筑屋面曲線的形式,主要是由梁架結構上的“舉架之制”(在宋代的《營造法式》中亦稱作“舉折”)造成的。舉架之制有兩個關鍵概念,一個是“步架”,一個是“舉高”。
從傳統(tǒng)建筑的側剖面圖中我們能看到“檁”(也稱“桁”)這個建筑構件,這是建筑物中的水平結構件,平行于建筑物的正面,垂直于梁。檁的作用是固定椽子(放在檁上架著屋頂的木條),承載屋頂重量并通過梁向下傳遞。檁的名稱隨其梁頭所在的柱的位置不同而不同,比如在檐柱之上的稱“檐檁”,在金柱之上的稱“金檁”,在中柱之上的稱“脊檁”,而相鄰兩個檁中心線間的水平距離就是“步架”,步架依對應檁木的位置不同也分為檐步(或廊步)、金步、脊步等。
而“舉高”,就是相鄰各檁中心線間的垂直距離。同一座建筑如果步架相等,舉高也相等,那么屋頂剖面的側立面投影就呈現一條直線。如果步架從檐步至脊步遞減,同時各步舉高不變,屋頂坡面的側立面投影就呈現曲度比較和緩的曲線。基本上,屋頂的曲面呈現取決于工匠如何選定一座建筑的舉架之制,不同步架與舉高相組合,屋頂至屋檐就會呈現輕重緩急不一樣的騰躍之勢。
屋頂的曲線到此還沒有完結。在中國傳統(tǒng)建筑中,除了簡陋民居,大部分建筑在屋檐處椽木之外還會加一段“飛椽”,將屋檐向外挑出并略向上翹起,使屋檐形成稍向上翻的曲線。此外,廡殿頂和歇山頂屋檐的轉角處,檐口平視并不是一條水平直線,而是往角端微微翹起,稱為“起翹”;檐口俯視也不是一條直線,而是往角端向外伸出,稱為“出翹”。屋檐這樣的曲翹設計,有利于室內采光,而上陡下緩的坡面,使得下大雨的時候,雨水會被拋出,飛到遠處。屋頂曲面這個功效,最早在《周禮》中就有清晰記載:“上欲尊,而宇欲卑,吐水疾而雷遠。
雖然屋頂曲線與屋檐起翹是在中國傳統(tǒng)建造程式與建筑功用中自然出現的,但其呈現出來的藝術美感超越了單純的建筑結構,甚至在人們的心目中產生了“天人合一”的神秘幻想。所以,林徽因先生說,雖然“歷來被視為極特異、極神秘之中國屋頂曲線,并沒有什么超出力學以外的矯揉造作之處”,但她同時也承認:“這屋頂坡的全部曲線,上部巍然高舉,檐部如翼輕展,使本來極無趣、極笨拙的屋頂部,一躍而成為整個建筑的美麗冠冕!
故宮的角樓,既是這種屋頂曲面形制的綜合,又有著極為豐富的變化。它的屋頂組合令其在不同層面上形成了幾十個大小不一、錯落有致的屋面。它的屋面分3層,下層是重檐歇山的下層腰檐,隨著平面出角和入角的變化,將尾面分成大小20塊瓦面。中層屋檐是重檐歇山的上層,由不同坡度的28塊屋面組成。頂層是由2條正脊、8條垂脊、12塊屋面及寶頂底座所組成。這些屋面形成了一種屋頂曲線與屋檐起翹的交響。
《詩經》如此贊美周宣王的宮室:“如鳥斯革,如翬斯飛!币鉃椤拔蓍芟翊篪B展雙翼,又像錦雞正飛騰。”而故宮角樓那極繁復,又極雅致的曲線,恐怕只有“鳳舞”可以形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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